林家铺子

曾经的影视工作者,现退休老头一个。

再忆58号车的兄弟们

      前几天得知荒友曹连生去世,为此“重操旧业”,开博撰写了《忆连生及58号车的弟兄们》,写作前翻看了不少北大荒的老照片,于是乎便打开尘封已久的记忆,而这记忆一旦被打开,思绪便如滔滔江水奔流不息,有时到了夜不能寐的境地,无奈、索性任由其奔淌。

      我初上机务是1968年在850农场,人在机务,编制却仍在农工班,对这样身份的人,我们笑称是“机务爪子”。当时我被派到叫做“三百三”的进口自走康拜因上帮忙,师傅叫刘文全,师兄叫孙替滨。师傅待我不错,并不因为我是“临时工、机务爪子”就只让我负责卸粮,他让我有机会操作康拜因,在场院脱谷时甚至让我单独在康拜因旁值守。他曾经私下同我说,已经和队上说了,要将我正式调到机务排。

      1969年3月调到六师后,新的拖拉机一到,我便成了机务排正式的职工。我的第一任车长叫刘光兴,绰号大金牙。是贵州籍的转业军人,他和我只是工作关系,彼此并无太多共同语言,故无深交。只是听说他已经搬回贵州老家,后来就没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。在兵团人微信上搜到他一张豆腐块大小的老照片(下图)。 


      同我一同拜在刘光兴门下当学徒的有上海知青陆维让,北京女知青庄晓滨。这两人同属老三届,一个是上海南洋模范中学老初三,另一个是北京一零一中老高二。由于都是学员,我与他二人并未一同出过车。知青回城后,凭着自身的文化功底,这二人都学有所成。小陆和我们一样,如今成了候鸟一族,我曾经到他澳大利亚布里斯班的家以及上海的家中做客。庄晓滨在荒友&校友的聚会中偶能相见,她保养的很好,是女生中除去曹蕾外最不显老的一位。

      我的第二任车长是1964年去北大荒的北京知青张建东。我是他车上的驾驶员,后来自己接了新车,也成了车长。在一连负责组建32连的时候,建东找到我,让我同他和蔺盼良车组一同随谭连长、黄副连长去新连队,许多老北京知青在“分家”时都去了32连。下图是部分老北京知青在32连大食堂前的合影。 


后排左起:林永宁、高强、张建东、沈志贤

中排左起:蔺盼良、刘大保、刘伯群、吴邦骅

前排左起:刘力新、王作玲、赵友芬

      回城聚会时,听时任副指导员的北京知青李新华讲,连队分家的时候,两边各自挑人,一家挑一个轮着来,谁也别想占谁的便宜。不过话又说回来了,去32连的连长、副连长和副指导员是一连的老人,而留在一连的连长、指导员是新调来的,谁“占便宜”谁“吃亏”不言而喻,当初组建一连时候的大部分人去了32连,3台东方红,清一色的北京知青车长。

      下面这张照片可能是58号车组最早的“全家福”,那时58号车组有6个人,除我之外,两名驾驶员分别是邓明考(后中)、李爱民(前中),他两都是为了支援六师建设,从老团直接调来的驾驶员,三名学员分别是李荣生(后右)、曹连生(前左)及刘伯群(前右)。6人中有4名北京知青。


      老邓不是知青,工作认真负责,平时寡言少语,或许是新建点的环境比较艰苦,或许是在知青群里难觅知音,他在58号车没呆多久就回老团了。

      爱民是知青,技术水平不敢恭维,知识面倒挺广。他是那种喜爱文、史、哲却讨厌数、理、化的类型,对自己要求不高,得过且过。爱民出夜班时,遇到再干一圈就下班晚了,马上收工又早了的时候,肯定是选择后者,并且会早早将机车、农具全部保养完毕,拾掇着利利索索,然后就在地头等着交接班。接班时的第一句话往往是:“车和农具都保养完了,该检查的地方也都检查了,你们就放心出车吧!”。我们通常在早上加油,加油前要看一下油尺算一下油耗,根据油耗大体可以估算出前两个班的工作量,有爱民的班次,油耗往往较少。

      回北京后,我们两人都待业在家,他住在三里河,离我家很近,我们常常相互走动,有时也一道去玉渊潭游泳。记得他曾经告诉我他父亲十几岁时逢抗战,就当了共产党的县长,工作就是带着乡亲们转移,游击就是被鬼子撵着跑,从未听他讲过和日本人打仗的事,至言及自己目前的境遇时,会偶尔流露出些许失落。

      后来大家各自分配了工作,他去了新华印刷厂纸库当了一名工人,我、李荣生、刘伯群及曹连生等人当时的境遇也与他相仿,人生又一次被RESET了。

      当时的新华印刷厂是北京知名的国企,能够进该厂当工人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,尽管是在纸库。

      当大家重新站在同一条起跑线的时候,老三届中那些为了改变自身命运的人不是选择读书就是寻机下海。爱民则安于现状,对此无动于衷。说实话,1980年代改革开放之初,百废俱兴,凭着自己的努力改变境遇的大有人在,老三届中也确实出过许多有真才实学的人物,我至今仍很怀念那个年代。时过境迁,如今的中国已经进入了拼爹、比钱的年代,劣币正在不断地驱除良币。

      当我们娶妻生子后,荒友们每年仍有聚会,大家相约都带着孩子,没记错的话,爱民带的是女儿,一眼便能看出,他是个很疼爱孩子的父亲。这个时候,原来重新站在同一条起跑线的荒友们已经拉开了彼此的距离,上学的人拿到了学历,经商的人发了点小财,不过这并不重要,北大荒时代的友谊并没有因为彼此地位的改变而淡漠。可后来爱民来的次数越来越少,以至于目前在“兵团人”的微信群中找不到他的名字,在荒友们的各类聚会中也难寻觅他的身影。

      我知道印刷行业是在改革开放后首先受到市场冲击的行业之一,也知道接踵而来的下岗浪潮对回城工作的知青们冲击有多大。但这不应该是爱民“失联”的原因。我们同一车的李姓有两人,在车组也是“死磕”的一对。李荣生回城后的境遇未必比爱民强,无论从文化水平还是家庭背景,小李均比不上大李。小李所在的国营小商店也是首先受到市场冲击的行业之一,下岗的厄运早早就降临到荣生的头上。他自己花钱给自己续工龄,交社保,为了省钱宁可自己生炉子也不交暖气费,房改时几万块钱就能买下的房子也不买…… 就这样熬到退休,熬到儿子长大成人,如今的小李,电脑、录像、微信、QQ、编片子一样不差,算是微信群中的活跃人物,时不时还更新一下自己喜爱的家什,一副与时俱进的模样。

      除了上面照片上的这六个人,58号车组几年间有人进,有人出,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嘛!

      记得陈鹤书是以驾驶员的身份调入的,或许是在邓明考走后从别的车“升迁”过来的。下面这张照片是我的师兄陆维让(右)与陈鹤书当年的合影。


      小陈是那种能干爱玩、讲求效率的人,有几件事我至今仍然记得:小陈每逢两个人都能够独立顶班的白班,经常是自己干半天,然后下车在地头转悠转悠,采点蘑菇,掏个鸟蛋。记得一次我和他同班作业,他提出下车转转后,几个小时才兴冲冲地回来,手里抱着两个硕大的蛋。我问他这是什么蛋?他说是仙鹤的。顺手一指天际边的一棵大树,说观察了好几天了,树上总有鸟儿在盘旋,今天终于找到机会了。除了取蛋,他还在鸟窝里试睡了一番。我眺望着荒原上那棵独树一帜的大树,树干笔直挺拔,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爬上去的!

      和爱民不同,去接他的班有时还得等一会拖拉机才能从地那头转回来,他总是想着在他的班上多干活,能跑三挡的时候绝不挂二挡晃悠,每每直到机车憋得冒黑烟时才去降档。每个班次他的油耗都比较高,至于交接班时的机具保养,对他来讲由哪个班的人来做并不重要。

      一年深秋,我们车被派往新建点去开荒,他建议只去4个人,少去一名学员。理由是我们开荒的大犁是液压的,不需要专人操作,再则去开荒点路途遥远,5个人挤在驾驶楼长途行驶太累,还容易出危险,加上新建点环境艰苦,多去个学员既帮不上多少忙,还多一个人遭罪。至于排班,白班一人,夜班两人,大家还能够轮流休息。我依计而行,往返跋涉时,我们将所有的衣物、行李堆满了大犁,捆绑结实,上公路、下田间道、循爬犁轨迹、穿越水泡子,一路颠簸而行。驾驶楼座位上坐两个人,对面工具箱上坐一人,剩下的一个坐在引擎盖上,双腿夹着空气过滤器的进气管,免的掉下来。大家一路轮换,也还不觉得很累。

      在开荒点,由于我们去的晚,帐篷挤不进去,只能住在临时搭建的马架子里,在床上躺着能透过草顶的缝隙看到天上的星星。在滴水成冰的寒夜,草棚子里不能生火,只得两个人挤进一个被窝,合盖4床被褥。我暗想,倘若真的来了5个人,这漫漫长夜又如何是好?

      小陈弟兄三人都去了北大荒,按照上海“两丁抽一”的下乡政策,他们之中原本是有机会留下一个的。回城后不久,小陈便选择了下海,在他妹夫的铝合金厂负责销售,那时塑钢门窗流行,铝合金门窗刚刚时兴,企业产品供不应求,小陈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。

      小陈与大哥在郊区泗泾各自买了一幢别墅,兄弟两做了邻居,由于地方大,这里也常常成为知青们聚会的地点。 


(下图:陈鸿书、陈鹤书在泗泾的家中合影)


      小陈并没有因为私企没有退休年龄的限制而恋栈,在铝合金产业刚刚开始走下坡路的时候便急流勇退了。

      刘玉林也曾经是58号车组的一员,他的特点是勤奋好学,干事认真负责。记得在我们宿舍北面的行李房中,我搭起一个小小书桌,同我在一个一个马灯下面对面而坐的,经常就是刘玉林,除去业务书和杂书,他还补习文化,逢到不懂的地方,就找人请教,直到弄懂为止。

下图左起:刘伯群、刘玉林、陈鹤书


      可惜的是,WG开始时他的年龄太小,文化基础薄弱,没有从“鱼”到“渔”的经历,这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他的自学能力。

      俗话说勤能补拙,何况玉林也不拙。若不是WHDGM,单凭他的勤奋好学这一点,应该会比现在更加出类拔萃。

      玉林回天津后分在路政工作,这份当时看来一般的工作,在退休待遇多轨制的今天成了“香饽饽”。玉林临退休前又迷上摄影,经常发些照片与我切磋,在我的网易博客上,还专门为他的照片建了一个“子目录”,不少照片是他带着夫人的旅游照,从中也能够看出他们的晚年生活丰富多彩。


下面的照片是当年58号车组的部分成员在天津小聚的合影。(左起:刘伯群、刘玉林、鲍继平、林永宁)。或许是连队的上海知青比例占到50%的缘故,恰巧我们四人的对象均为上海知青。


      鲍继平是老三届高中生,是我们车组的老大哥,在我离开58号车之后,担任过58号车的车长。老鲍性格沉稳,不苟言笑,做人做事都非常认真负责。他较早就离开连队去云南林学院他父亲那里,云南林学院是北京林学院在WG期间迁到云南的。一开始安排的工作是在学院下属的农场开推土机。期间他与在连队的恋人、上海知青MAZ结婚,探亲假时,MAZ从神州的东北跑到西南,在路上的时间比在云南夫妻相聚的时间要多出还几天。

      在林学院,老鲍一边开车,一边旁听大学的课程,恢复高考后即考取了林学院,之后一路走来,读书、教书,直至成为博士生导师。

      老鲍当年是车组中学历最高的人,现在仍是车组中学问最大的人。我曾经问过他成功的秘诀,他说这也没什么,缺什么材料就就补什么材料,要论文就交论文,没事就写呗,只要材料码够了就行,一副轻松的样子。

      退了休的老鲍参加了北京老教授合唱团、舞蹈队、时不时还参加全国汇演和比赛,也曾独自驾车去过西藏。

      我与老鲍、盼良都是从850农场去六师的,在北京850农场知青聚会时,我们又不期而遇了。 


      我与老鲍在车组中没有太多的交集,共同出车较多的除去连生和荣生外,还有赵振富(下图右)。


      振富是齐齐哈尔知青,人聪明,也挺勤快,学什么东西很快就能上手。我们有着共同的业余爱好,他和我喜欢拉琴,记得他有一把二胡,我有一架小提琴,没事的时候,他也会拿着小提琴“锯”上两把,我也用他那把二胡“杀几次鸡”。

      记得一次拉着轻耙耙地,他几次让10米多宽的农具擦着地头的树桩而过,我告诉他没必要贴的那么紧,树桩附近是根本播不上种,可他或许是过于自信,或许是有意在我这个师傅面前露一手,或许是为了练手,依然我行我素,我当时没吭气,心想早晚有你碰钉子的时候。果然,在一次玩票时,农具别在树桩前头。幸亏他在早有准备,及时停车,我两将农具解组后搬出,避免了事故的发生。此后出车,他便收敛了许多,不再玩票了。

      回城后,他去了河南舞阳钢铁厂,相比齐齐哈尔的大型国企,1970年才建厂的舞钢没有那么沉重的历史包袱,他退休后的境遇相比留在齐齐哈尔的知青要好些。一段时间,他们住在北京工作的女儿家,我们有较多的见面机会。 


      后来他们又随女儿搬到青岛,从朋友圈发的信息看,老两口也会在舞阳常住。

      振富同荣生一样跟潮流,对电脑、微信等接受的较快,我在此摘录一段他发给我的邮件:“老林:最近忙吗?最近翻箱又找出来一张咱俩的照片,我觉得太珍贵了给你发去。也许又能想起农场的一些回忆。 老赵.老刘。2010.3.27.”


      从收到振富发给我的这张照片算起,转瞬间又快过了10年,回想50多年前,我们被大潮从不同的城市席卷在一道,一起开着“东方红”、唱着“东方红”、装着“东方红”(兵团战士胸有朝阳),40多年前,又被大潮带回原点,之后大家各奔东西,有着各自不同的人生轨迹。如今步入老年的我们已然分成若干“部落”,不同的“部落”对自己的人生、那个时代及当下有着不同的看法,既有“东方红”,也有“西方亮”。但这并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友谊,因为我们每一个人,都有着挥之不去的北大荒情结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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